“一千盏孔明灯,一千三百只风筝,都已经准备好了。”
“好。”
顾九思点头道:“动手吧。”
快到黄昏时,县衙府内已经到处是伤员。
柳玉茹听着外面的砍杀声,整个人从一开始的惶恐到了麻木。
这种麻木说不出是好,也说不上是坏,她就是盲目走在伤员中,不断给伤员上着药,包着伤口。
药品越来越少,伤员越来越多,因为人手不够,不是生死攸关的伤员,便都重新回到外院去继续奋战。
柳玉茹一直低着头做事,等到夕阳西下,她面前又坐下一个伤员,柳玉茹毫不犹豫开始给对方包扎,包到一半,她才察觉不对,她抬起头来,看见洛子商没有半分血色的脸。
他的伤口在肩膀,血浸透了衣衫,他神色很平静,没有半点痛楚,和旁边龇牙咧嘴的人完全不一样。
柳玉茹看着洛子商愣了愣,洛子商淡道:“看什么?”
柳玉茹反应过来,立刻道:“别说话。”
说着,她垂下眉眼,开始给洛子商包扎起来。
她神色看不出起伏,洛子商静静端详着她,却是道:“你意外什么?”
“你不当受伤的。”
柳玉茹平静出声,洛子商听了,却是笑了:“我又不是神仙,为什么不会受伤?”
“你此刻可以开门出去,”柳玉茹淡道,“将我们全交出去,与王思远做交易,你有扬州,与他没什么冲突,不必如此。”
洛子商没说话,柳玉茹清理好伤口,将药撒上去,洛子商靠着树,垂眼看着面前的人,片刻后,他终于道:“你还信顾九思会来吗?”
柳玉茹没说话。
洛子商平静道:“最迟明日清晨,他再不来,一切都晚了。”
“他们不会杀了我。”
柳玉茹言语里毫无畏惧,洛子商注视着她,却是道:“你是女人。”
柳玉茹的手顿了顿。
洛子商冷静道:“你知道羞辱顾九思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?”
“你方才问我,信不信九思会来。”
柳玉茹抬起眼,认真看着他:“我告诉你,我信。”
“都这个时候了,”洛子商嘲讽笑开,“你还信?”
“我愿意信。”
柳玉茹说着,继续给他包扎伤口,同他道:“洛子商,你如果试着把一个人变成你的信仰,那么任何时候,你都会信他。”
“如果他没来呢?”
“那他一定有不能来的理由。”
“你不恨?”
“我为什么要恨?”
柳玉茹笑了笑:“我希望他能做出最好选择,若这个选择是舍弃我……”
柳玉茹低下头,温和道:“虽有遗憾,但无憎怨。”
洛子商没有再说话,他看着面前认认真真做着事的姑娘。他第一次认识这样的姑娘。
他过去见过的女人形形色色,要么如姬夫人这样以美色攀附他人而活,要么如叶韵那样爱恨分明炽热如火。却头一次遇见一个女人,她如月下小溪,温柔又明亮,涓涓流过他人的生命,照亮他人的人生。
她和顾九思,犹如天上日月,他们互为信仰,互相守护。
洛子商说不出自己有了怎样的情绪,他静静注视着面前这个明月一样的女子,好半天,却突然道:“如果十六岁那年,我上门提亲,你会答应吗?”
听到这话,柳玉茹愣了愣,片刻后,她笑起来:“若是十六岁你遇见我,你也不会上门提亲。”
“我那时候啊,梦想就是嫁个好男人,你若上门提亲,我拒绝不了,但你不会喜欢那样的我,而我也害怕你。”
洛子商轻轻笑起来,外面都是喧闹之声,洛子商转过头去,看着远方。
他突然道:“你给我唱首扬州的曲子吧。”
柳玉茹有些茫然,洛子商平和道:“你为我唱首曲子,我再守一晚上。明日清晨,顾九思再不来,柳玉茹,你不能怪我。”
柳玉茹听得这话,认真看着洛子商,洛子商没有看他,他靠着树,一手搭在膝上,静静注视着前方。柳玉茹双手放在身前,恭恭敬敬叩首行了个礼。
洛子商没有回应,他闭上眼睛,没有多久,就听见熟悉的扬州软语响了起来。
温柔的调子,一瞬之间,仿佛跨过千山万水,领着在场许多人回到家乡。
那曲子让拿刀的人湿了眼眶,捏紧了自己的刀锋。
回去。
得回去。
他们不能葬在永州,他们得回家乡去。
柳玉茹轻哼的小调中,天一寸寸黑下去。
她的曲子很短,也就是在曲子音落那一瞬间,仿佛是回应她一般,远处突然响起了人声。
那似乎是许多人,他们声音洪亮,整齐划一大喊着:“王家白银三千万,皆为百姓白骨堆,今日贼人若不死,永州再难见青天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