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时候已经心惊,到了现在读起来,只觉得无穷无尽。
无穷无尽。
无穷无尽的人,一生都被折在了自己的视若无睹之中。
太阳渐渐西沉,贺咏归念了足足半个时辰,终于念完了北疆监察司、州府衙门、民政八部中所有以产育之名行贪腐卖官舞弊谋私之事的官。
其中有不少人正站在他身后,有他的亲信,他的同僚,他的同乡,甚至有他的救命恩人,随着他一一念过去,道旁穿黑甲的定远军纯钧部直接将人押下,就如对待蛮族俘虏一般直接捂住嘴,让他们连骂人都做不到。
终于念完,贺咏归身后的人已经少了小半。
“云州刺史贺咏归,不仅玩忽职守,致云州官场谋私成风,甚至言语纵容,身为一州主官,罪加一等,当往矿山五年。”
终于说完了,他合上手中的册子,双手奉给卫蔷。
那册子封面上有一张纸,上面写了四个字:“无需善终。”
他要将云州的盘根错节连根挖起,他自己也是其中的一条粗根。
卫蔷垂眸看着他。
有百姓说:“元帅,贺刺史是个好官啊!”
“元帅,贺刺史他,您让他戴罪立功吧!”
“贺刺史查清这些事也该算有功吧!”
人们鼓噪起来,纷纷为贺咏归喊冤。
卫蔷又看向之前质问她的那名女子。
“你以后还愿意让你女儿读书、考科举,为官吏吗?”
那女子捂住嘴,激动得说不出话来,呜咽道:“愿意!元帅!我们愿意的!”
“好,这便是北疆给你们的交代。”说完,卫蔷一挥手,“将云州刺史贺咏归拿下!”
重整 “我等北疆人,做北疆之官,安……
北疆十四州,十四位刺史都是响当当的封疆大吏,在百姓们看来,这些刺史就是自己的父母官,贺咏归为官勤谨,很多人早上起床出工,都能看见他拿着扫把扫州府衙门前的这条路,从前云州被蛮族突袭,也是他站在城墙上指挥百姓逃难。
他不像檀州刺史晏青红那般威风凛凛地驭马,不像麟州刺史叶妩儿能教孩子读书习武,也不像朔州刺史长孙琴能将北疆律令拆成顺口溜让百姓们诵读,他才智平平,只生在用心。
而“用心”二字,百姓是能察觉到的。
看着百姓为自己求情,贺咏归欣慰一笑,眼眶已经红了。
兵士没有封住他的嘴,他大声说道:
“大家不用为我求情,北疆铁律,北疆是北疆人的北疆,北疆是北疆人的北疆,人人可得田,人人可从军,人人可读书,人人可为官,务必使劳有所偿,功有所赏,令行禁止,法度可依。我触犯此条,就当严惩。”
说完,双手被缚住的贺咏归深深地弯下腰,是对着云州百姓。
“在我治下,百姓生出了对《安民法》的怀疑,这便是滔天大罪。”
见连云州刺史都被抓,深受震动的不仅是云州百姓、官吏,还有跟在后面的一群进士,眼睁睁看着一群州官在自己面前被一个一个押下,他们中不少人心如擂鼓,再想起一路上定远军各部的连番护送,只觉得是梦一般。
卫蔷道:“你们将贺咏归押下去。”
“是!”
贺咏归被押走,剩下的就是云州没有犯错的官吏,卫蔷还推着祁齐的轮椅,看看前面不远处的云州府衙,卫蔷先对祁齐道:
“老祁,难为你要一直陪着我,我个差事得找你帮忙,可能再支撑一会儿?”
祁齐笑着道:“天朗气清,春风正好,我有什么可撑的,舒服着呢。”
卫蔷松开了轮椅,转身走向后面那些人。
一条路被两边定远军护住,本就算不上宽敞,这些人还是立时为她让出了一条路来。
他们终究没有走出多远,越过人墙,卫蔷还能看见云州监察司门口断裂的匾额。
“在北疆为官,也许是天下最苦的差事。”
她声音淡淡,却又清晰无比。
仿佛斜阳下的每一丝风,都被她所驱使。
“北疆给不了你们世卿世禄,给不了你们良田万顷,给不了你们黄金宝珠,在北疆,你纵使是一州刺史,你纵使是定远军一部主将,你纵使是总领军政两路的元帅,你也只是个人。是个会受尽委屈,历尽艰险,不可后退的人。你们的敌人,是蛮族,是羌人,是南吴,是靺鞨人,是乌护人,也是无数人心中生出的魑魅魍魉,也许你们的敌人就在你们的身边,也许,一个人今日还是你们的同僚,明日,他就不是了。我十四岁至今,杀的人里,半数以上是汉人,是不肯让其他人当人的汉人,他们有的曾与我互交后脊,有的曾与我把酒放歌,有的是我父兄的过命之交,有的人甚至是助我一起制定了这《北疆安民法》的,贪心一起,妄念丛生,因财富,因权柄……他们都成了我刀下亡魂。”
长刀出鞘。
极少有人见过天下第一凶刀的刀刃是什么样子,如